十八岁这道坎
雁戈
还差一天弟弟就满十八岁,离过年也只有三天了。
大树对媳妇儿说,今天是娘的祭日,树森肯定会回来,我去娘的坟头看看。
媳妇儿没有吱声,从小年夜开始,大树就一直念叨,说弟弟树森是个孝子,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回来给娘磕头的,听得她耳朵都快长茧子了。
大树又说,还记得我安排的事不?
媳妇儿瞪大眼睛问,真要那样做吗?他是你亲弟弟哩。
大树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。
媳妇儿又说,要不是因为你,他也不会做那些事……
媳妇儿的话戳到了大树的痛处。树森原本多么聪明懂事啊,十六岁便考上了大学。要不是大树把三癞子借钱不还的事告诉树森,树森又哪会去偷三癞子卡里的钱呢?尽管树森用的是高科技手段,在电脑上输几个数字,钱就自动转了出来,而且还只是拿回了属于他们自己的钱,可那也算是偷哇!大树当时不明白,还直夸树森有出息。可等他明白过来,树森已经越陷越深,甚至都不跟家里联系了。
他想,娘的祭日树森肯定会回来。于是跟媳妇儿商量,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把树森交出去。关键时候,咋能打退堂鼓呢?大树把额上的头发往上一抹,不耐烦地说,别磨叽了,正因为他是我弟弟,我才……话说到一半,大树却哽住了,扭身快步向娘的坟头走去。
天色渐晚,大树蹲在娘的坟前,已经断断续续抽了半包烟,劣质烟叶冒出的烟雾熏得他眼睛发涩喉咙发干忍不住剧烈地咳嗽。就在这时,树森蹑手蹑脚蹲到了大树身边,从旁边递过去一支烟,哥,抽这个吧。
大树猛地一惊,扭头看了弟弟一眼,讪讪地接过烟,一句话都没说。
我回来给娘磕几个头。树森掏出一张卡,塞到大树手里,声音颤抖着,哥,这些钱你拿着,过年过节替我给爹娘多烧些纸钱。
还有三天就过年了,不过了年再走?大树故意漫不经心地问。
树森犹豫了一下,低声说,不了。
我叫你嫂子弄了几个菜,回去吃顿饭再走吧。大树说。
树森不吱声,抬眼看了看暮色渐浓的天空。
明天你就满十八岁了,哥想跟你喝杯酒。大树又说。
树森点点头:我想再给爹磕几个头。
爹的坟跟娘的坟隔了两根田埂,磕完头,天已全黑了。
兄弟俩摸黑回到家,大树媳妇儿正往桌上端菜。见了大树和树森,她忙招呼两人坐下,然后从厨房端来两碗酒分别搁在树森和大树跟前。你们兄弟俩慢慢喝,我去给牛喂点草料。她斜睨了树森一眼,快步跨出大门,又反手把大门掩上。
大树举起筷子,招呼弟弟,来,先吃菜。
树森可能确实饿了,抓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由于吃得太急,树森连续打了几个饱嗝。
看到弟弟的馋相,大树忍不住笑了,来,我们喝酒。
我不会喝酒。树森摇摇头。
过了今晚,你就是大人了,哥一定得跟你喝了这一碗。大树坚持着。
树森只得喝。哥喝一大口,他跟着喝一大口;哥啜一小口,他也只啜一小口。喝了差不多一半,树森的脸便红了。他用手扶住额头说,哥,我不能再喝了。再喝,我就醉了。
喝!大树端起酒碗,拍着自己的胸膛说,喝醉了,还有哥哩!
哥,我真的不能再喝了。树森趴在桌子上,含混不清地说。
大树端起酒碗,窗外一束亮光倏地闪过他发涩的眼睛,他又回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,说,还有一个小时你就满十八岁了。来,哥祝你生日快乐!
哥……树森抬起一双发红的眼睛,乞求说,你别劝我了,我一喝酒心里就难受。哥……
树森的话还没说完,门从外面打开了,几名警察鱼贯而入。在被警察带走的那一刻,树森忽地转过身指着大树,不相信似的摇着头说,哥,你出卖我?
大树没有说话,捂住脸,扭身跌跌撞撞地进了厨房。
警车刚要开动的时候,树森的嫂子撵了出来,她从车窗递进去一只保温桶,眼圈儿倏地红了:这是你哥亲手为你做的长寿面。你哥说了,你现在还没过十八岁这道坎,政府会从轻处理的。你放心去吧。
听着嫂子的话,看着车窗外一前一后两个黑影,树森紧紧抱住保温桶,久久不肯松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