蔡 群
我相信,人世间有某种契合和机缘。就如,十几年前的那次遇见。
一路沿长江逆流而上,在充满诗意和历史色彩的白帝城或深或浅地行走,一种花儿忽如其来地闯入我的视野:粉色小花,似少女秀丽脸庞的红晕,并不浓郁。花如雪绒,轻柔得似乎一吹就散。远望,如撑开的一把把桃花扇。微风过处,送来缕缕清香。在我的潜意识里,一直认为这样惹人爱怜的花儿该是生于娇弱、低矮的枝干,以便人们俯首轻抚,低眉闻香。但它,树形高大优美,花儿可望不可及。我拿了相机,围着它猴儿似地转了好几圈,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角度拍摄,只好惋惜作罢。
那时,我是不知其是花芳名的。但,从不曾忘其形。
数年后,读到了史铁生的《合欢树》。在整篇文章里作者始终没有正面描写过合欢树,只是借回忆之手,托他人之语交代合欢树的情况——合欢树是母亲亲手栽种的,亲自料理过的,它凝聚着深沉的母爱。当母亲猝然离开后,他不敢去看合欢,害怕思念的种子漫无目的地疯长。回忆是最虐心的思念。也许,他只想把这一切深深地藏于心底,独自咀嚼,悲伤也成享受吧!
我想,不只是院子里的合欢。公园里,大道旁,只要是见到合欢,史铁生必定会对它们产生别样的情愫,必定会深深地凝望一眼又一眼。
合欢,已化为丝丝情,缕缕爱!
从字面来理解,合欢有多么美好的象征意义啊!合而欢,它亦可指亲情、友情、爱情。我迫切地想一睹它的庐山真面目,遂即,上网一查,一幅幅美丽的图片扑面而来。
哦,原来它就是十几年前的遇见,是深藏于内心的喜欢!
人与人,人与物皆是有缘的。就如我与合欢,史铁生与合欢。
去年,我在河堤上再次邂逅了合欢。我相信,它是和了欢喜迎我而来。现在,我们搬到了离河堤最近的小区。清晨,一开窗,就可看见合欢美丽的身影。傍晚,去河堤,又是零距离地遇见。
每每驻足于合欢树下,不单单欣赏它高雅、脱俗的美,也一直困惑:它为何不与欣赏、仰慕它的人近距离地接触,以展示其风情万种?
蓦地,我的心里涌出了另一个词:清欢。
曾读到苏轼的一阕词,甚是喜欢:“细雨斜风作小寒,淡烟疏柳媚晴滩。入淮清洛渐漫漫,雪沫乳花浮午盏。蓼茸蒿笋试春盘,人间有味是清欢。”
之所以能深记这阕词,主要是爱极了后面这一句,因为试吃野菜的这种平凡的清欢,才使人间更有滋味。“清欢”是什么呢?清欢几乎是难以翻译的,可以说是“淡淡的欢愉”,这种清淡的欢愉不是来自别处,正是来自对平静、疏淡、简朴的生活的一种热爱。
选择清欢,就意味着远离尘嚣,远离潮头浪尖,一如合欢,静静地伫立于某个角落,悄无声息地绽放,几十个日日夜夜,从来都是淡淡的色彩,淡淡的欢喜,还有淡淡的给予。或许因了清欢,所以才能长盛不衰。谁说好花不能长开,这个世界还有合欢呢!
幡然醒悟,史铁生与合欢,也有着某种契合。
在世时,史铁生是寂寞的,一如合欢,寂寞地绽放,寂寞地凋谢。或许,这就是以浊为苦,以清为欢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