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甲元

　　醒来后看看表，时针和分针的指向是6点半，撩开天蓝色的窗帘，能看见一座城青色的黎明；推开漆黑的雕花窗户，清新的、微凉的风迎面扑来；耳畔是老婆手机里循环播放的甜蜜忧伤的歌曲：有空灵高贵的王菲、有乖巧可人的孙俪、有多情沧桑的林子祥；有最近很受欢迎，澄净如一湖水、水上流动白月光的李健。

　　老婆抬头问我：“ 今天你不用上班，起这么早干嘛呢?”我不置可否，隐藏着还沉浸在昨日下午风絮里的心，没有给她过多的解释。很多时候，心情的隐秘，只属于自己，解释起来，会显得苍白和多余。

　　老婆走后，我打开桌上的电脑，一片深蓝色的草原出现了，这是我近来依恋的色彩。然后还有曲子，马头琴演奏的《乌兰巴托之夜》，那曲调，就像已经习惯的深夜伴我入眠的《为你读诗》的声音和旋律，他们，为我打开了通向另一世界的新的窗户。

　　音乐声中，昨日的风絮再一次在眼前飘荡。一直以来，天气，是影响我情绪的重要一份子。尤其昨天，当风絮像一层白雾，将全城笼住；当太阳被镀上一层灰白的、迷离的、厚厚的茸毛；当远近的道路、建筑、树木、球场、铁塔都弥漫在烟雾中；当气温瞬间变化明显，窜动的风不停从书房半开的窗户中灌进来吹乱我的发。我清楚，又一次，我被笼罩在了一座城一季的风絮中。

　　这是每一年里都会有的几个日子。不论城市和乡野。冷暖空气对流，太阳暧昧，乱风多情，半空中似有撩动人心绪的藏区风马的纸片在翻飞。敏感的人，会在这样的氛围下想起很多人，很多事。

　　也许是最近三五年，人生经历中猝然的事情太多了吧，昨日下午风再起时，我又一次，有了仓惶的感觉；有了太多的感伤；有了透明和轻的质地。我回想着自己，如一株植物站在时光的乡野，摇摆在一季的风中。然后是恍如梦幻的金色黄昏，黑如墨水的暗夜很晚很深的沉睡，第二天醒来后，望着温婉、质朴和可亲的黎明，恍如隔世。

　　这阵子读书，读到丰子恺分析弘一大师李叔同出家的文章，觉得从物质到精神再到灵魂，弘一大师是离我们不远的真正聪慧、洞然、通达的人。

　　只是，当我读到弘一大师和他日本妻子在美丽西湖水上毅然分别那一节，我的眼眶还是禁不住湿润。虽然人生苦渡，需要通达，但红尘沧海，往往有很多的物事总是会甜蜜得令我们心碎。正如最近邻居阿公自然死亡，我安静地站在榻前，看着他生命的火焰慢慢熄灭；看他费尽力气，吐出最后一口气时，我能想清楚生死是如一场戏落幕、一片云飘过那样自然的事情但还是禁不住悲伤一样。昨日下午，我再一次想起了犹太诗人耶胡达·阿米亥的诗句。诗人说：人将在秋日死去，如同一颗无花果。但诗人又说：死后的无花果光秃秃的枝干指向某个地方，只有在那里，万物才各有其时。

　　想到这一层，我突然有些沉默，为我生命旅程中来来去去，那么多朴实的落叶小乔木。 他们都用得上“无花果”，这个平凡而诗意的姓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