尘 埃
两千年前,我们生活的那个朝代,叫秦。秦始皇暴政,官逼民反,各路英雄纷纷揭竿。我的族人为避战乱、躲追杀,带着族人举家南迁,流落至湘中腹地,梅山区域。那时候,湖南不叫湖南,梅山也不叫梅山,称为“南蛮之地”,意思是南方荒凉闭塞、野蛮的地方。传说瘴气遍布,野兽遍地,不适宜人居,只有犯了错误的官员才被朝廷发配于此。
南蛮就南蛮吧。此处虽然人烟荒芜,倒也好山好水,我的族人于是安营扎寨,结草为庐。不问何日是归期。
站在高高的山头瞭望来时路,只有滚滚尘烟,故乡在哪里,看不见。我们已改秦姓奉,从此秦王是路人。族人们爱上这里的延绵群山,汩汩清泉,爱上这里的灿烂星空,广袤原野。最重要的是,爱人就在身边。从今往后,不再需要随军出征、浴血天涯。我们以渔猎为生,以清风明月佐梦。人生如此,夫复何求。
初始,每天天刚露出鱼肚白,族人在山岭上开荒破土,挖山畬田。没有农具,就用自带的刀枪改制。大山丰富的自然资源源源不断提供一切原料。没有蓄水的库塘,就直接引用山溪水。潺潺山溪经精心设计,形成一套周密合理的灌溉系统,可保证高山上农作物之所需。渐渐地,依山就势而筑的梯田已初具规模,承载着族人全部的希望和梦想,延绵在每一道沟壑每一条山脊。后人说,这是稻作文化和农耕文明的开端,是人类历史上一份珍贵的遗存。其实当时的情形,就如何填饱肚皮,让世世代代延续下去,才是族人们最原始的初衷。
族人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,日子虽简朴,却充实。
后来,战乱又起,连这个小小山旮旯也未能幸免。族人纷纷逃亡。我们老了,血液和根已经渗进了这片土地,逃不走。我们躲进山中,幸存了一小部分。这一部分人,是否就是被后人叫做苗族、瑶族人,不得而知。管他什么族吧,我们原本就来自异域,只是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。再后来,又有不少汉人逃进山中,与我们的后人一同听风沐雨,一同开垦荒山。经过几十代人的垦荒,这里已经鱼肥粮丰。忽一日,有大群的紫鹊迁来,低低迂回。落板屋,绕画梁,赶都赶不走。或许,紫鹊界的名字由此而来。
一梦醒来,两千年。梦中的景象全然不见。忽忆起,我是在落日黄昏时一路赶来的,正是水稻收割季节,沿途看到很多农人在抢收稻子。三五人群在田间辛勤劳作,所用农具极其原始,依然残存着我梦里熟悉的刀耕火种的痕迹。而寂寂紫鹊界之夜,寒蝉凄切,繁星满天,一条宽阔的银河横贯东西,更添夜的幽静和这沟沟岭岭的神秘。我行走其间,仿佛置身于远古的岁月里,先祖的掌纹上。
那个被璀璨星光照亮得明晃晃的梦,就轻轻遗落在紫鹊界中秋时节带有几分薄薄寒意的晚风中。
第二天晨起,我站在紫鹊界之八卦阵景点的薄雾里,被眼前徐徐展开的梯田景色所惊艳:山连着山,梯田接着梯田,黄绿相错的纵横阡陌里,有幢幢板屋,有缕缕炊烟;有流水淙淙,有鸟雀声声;有晨阳初照,有薄雾漂移。其色彩之繁复、线条之流畅辉煌壮丽,其梯田之整齐,村庄之宁静超然化外。这是一幅宏大的画卷,是借老天的调色板调成的。不,是劳动人民改造自然的智慧结晶,是苗、瑶、汉民族经过几十代人的血泪凝成的艺术瑰宝;是童话,更是史诗。
欣赏着这远古先民的杰作,我无言,只有将这幅美丽画卷凝固在我镜头里,把由衷的敬畏深刻在这片土地上。我的一行行脚印便是一行行印记,不久的将来,我会沿着这些印记再次回到这里,也回到我在紫鹊界的梦里。我相信有前世今生,如果你也相信,那么,请跟我来。当炊烟又起,我会在紫鹊界的黄昏里等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