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长江

　　艾子独自坐在屋前的桃树下，春雨绵绵，满地都是粉色的花瓣，她有些惋惜地看着枝头，桃树看上去像是瘦了一圈，枝头的绿叶已经有了些模样，就像卸去冬装的女子，由繁华浓郁变得明快靓丽。她忽然想起丈夫，他在这里栽种桃树的身影，他憨憨的笑容，额头满是汗水。一旁便是田野，紫云英开得星星点点，这块地已经有几个年头无人耕种，这些紫云英也就成了杂草，尽管每个春天仍然开放，却多少有些向隅的落寞。田里溢满了水，几乎要漫过紫云英的花穗，水从这一块田溢出来，又流向地势稍低的另一块田，清亮得如同流淌的玻璃或是夏夜里澄澈的天空?

　　几年前，艾子自城里嫁到这个有些冷清的小村庄，多少人不解，艾子的丈夫老实巴交，说个话也结结巴巴，艾子却满心欢喜，仿佛那是第一次与田园如此相近，她喜欢春天的妆颜，喜欢这种宁谧的生活，她呆呆地坐在晒坪里，丈夫背着锄头在附近的田里做事，不管多忙，他也不要她下地，她是他手中的明珠；是吹弹可破的心肝宝贝；是一汪不曾浸染世事的泉水，汩汩流淌，自城里来到乡下，他不想让她吃任何亏。

　　她喜欢春天，他觉得蓊郁的桃花才能代表春天，便在屋前栽了许多桃树，两年过去，桃花便开得满枝都是。当然，情爱与爱情，都只是枝头灿烂的花朵，毕竟还有生活，他不想她过窘迫的生活，便去了外地务工。

　　她能把每页日历背下来，从丈夫离开的那天开始，等待变得越来越漫长，渐渐超过了她心中所能承受的距离。就连过年，他也没有回家。当这个春天到来的时候，她隐隐觉得这种等待会变得遥遥无期，或是永远没有结束的那一天。艾子无奈，只好假装没有看见别人的指指点点，假装生活一如既往的简单与平常。

　　近黄昏时天骤然阴沉，春至深处，便有了些夏天的味道，如同一个半大的孩子，多少有些少年的老成。雨说来就来，风也说来就来，连绵的阴雨，太阳好像害怕春天的花朵一样，羞羞答答，偶尔探一下头，又掩上云装。刚刚晴了半天，天又变了，夜空刚刚黯淡，天幕便拉起无数条闪电，天空像是要被撕开一样，路上一个行人也见不到。艾子有点害怕，早早地关了门窗，一个人呆在房里，电也停了，闪电却一时也没有停歇，没有闪电的时候，夜如同深海般漆黑，她干脆瑟缩在床上，她知道，与闪电共生的，还有一阵紧似一阵的雷声，她甚至没感觉到窗户在雷声中战栗不安。那一瞬间，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助。

　　对于艾子来说，这又是一个没有雷声的春天。春天到来的时候，所有的鸟雀都无声地在原野里滑过，甚至大胆地落在晒坪里，闪电一道一道，她却没有听到声响，对她而言，春天只停留在儿时。那时的春天，不只有桃红柳绿，草长莺飞，也有悦耳的鸟声，流水叮叮咚咚在村子里流过，雷声能震破所有夜空的宁静。而如今，一切都像是一场无声的电影，像一本精彩的连环图册，只有影画流转，却没有声音——那一年，在一次感冒后，她就永远没有了听力，美好生活似乎戛然而止。

　　结婚后，她开始变得安然，开始面对和习惯上天给予她的生活，痛苦或是幸福。她再也不去回忆，于她而言，声音的样子已然变得模糊不清，如同梦境里虚无的想念。她也不奢求生活如何多姿多彩，就像一切十全十美的生活，多少带了一点不切实际的虚幻，她只愿和他一起，共同营造一份平静康宁的生活，只是她没想到，这一切也变得有些迷离。

　　而在这一刻，在这被静音的春夜，她拿出手机，那里面只存有一个号码，但是她却从没有拨通过，显示屏微弱的灯光映照着溢满泪水的面庞，她摁下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，她不知道，他是否能听见她的哭泣，也不知道，他是否能听见这边连绵的雷声。对她而言，那其实更像是天籁之音。